君子具有怎样的趣味还反映出君子如何处理自我与世界的关系。君子与世界的关系不是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而是以平等的身份积极参与投入到其中的。很多文人雅士都喜欢把玩物件,如玉石古董、陶瓷泥塑、家具器物等等,通过把玩可以体会到山川造化、人文历史赋予某一物件的独特魅力。自然山川、人文造化赋予了我们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君子对周围的物进行无功利的审美关照,则人沾染了物浑然天成的真气,物亦因人而具有了灵动的生气。“秋寒洒背入帘霜,凤胫灯清照洞房。蜀纸麝煤沾笔兴,越瓯犀液发茶香。”(韩偓《横塘》)透过这首古诗,我们可以看到在一个寂静的夜晚,诗人与青灯、蜀纸、麝煤、越瓯、犀液、香茶为伴,内心丰富,思绪万千。这些物件和君子的生活融为一体,彼此美好的品质相互映衬、相互阐发。人与世界和谐相处,万物各取所长、各自生辉,构成了君子生活的理想世界。
三、君子趣味与君子身份
君子的趣味始终与现实政治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属于闲情雅趣范畴。钱穆曾概括 “文人之文之特征,在其无意于施用”,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君子。正是这种“无意于施用”,才使君子可以不为三斗米而折腰,能够不沦为统治阶级操控的木偶,得以保持自己刚正不阿的人格与批判的品质。社会主体在选择美与丑、高雅与粗俗的标准时,他们在现实社会的位置与身份便表达和体现在这些选择之中。法国学者布尔迪厄认为:趣味实际起到一种“聚集和分隔”的作用。君子通过相似的趣味,凝聚起具有共同审美心理与精神追求的群体。与此同时,趣味也将不符合君子属性的群体分隔在外。可以说,一个人或一个群体所具有的趣味是他们最好的身份标识。
春秋末期,中国古代封建阶级制度崩坏,贵族阶层衰败。孔子推崇“君子”为代替贵族帮助君主实行仁政的理想人选。君子继承了贵族温柔敦厚、中庸和谐的精神气质,孔子提倡 “君子”应“博学于文、约之于礼”,君子当 “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等,这种文雅端正的君子气质皆是从贵族精神中演化而来。君子也延续了夏商时期贵族的趣味。贵族的趣味与大一统的政治愿望息息相关,从器物、服饰到音乐、诗歌,一切文化创造均是昭示美德的手段,因而表现出重形式、讲排场的倾向。西周凋敝贵族瓦解,但贵族趣味中重诗书礼乐的传统、好铺陈排场的尚文风格、追求脱俗与高雅的传统,却一直延续了下来。
贵族是统治阶级的有机组成部分,他们在根本利益上是一致的,即维护王权的统治。而君子则需具有相对独立的人格与自由的精神,以维护“道”的权威为自己的使命。君子尊重万物运行的客观规律,以天下为己任,做到“君子不器”——不像器具一样拘泥于某一具体的职能或目标,而是站在“道”的角度上去解决世间的事。他们可以通过辩才和学识获得谋生的途径,在某方面艺术上的造诣也可以成为他们谋生的手段。因此君子不必以出仕为唯一目的,而是十分注重道德品行的修养。君子对上能辅助君王,实施仁政;对下能体谅百姓,为民代言。正是君子这种可进可退、可仕可民的身份,使得君子敢于批判一切不合理的现象,扮演着“社会的良心”的角色,守护着“道”的最高理想。
当闲情逸趣成为君子趣味的主要旨趣,它形成的前提是君子需要在经济、政治、文化上具有一定的独立性,三者缺一不可。只有君子在经济上具备一定的物质条件,在政治上处于可仕可民的自由位置,在文化上拥有一定的话语权,才能让闲情逸趣合法化。君子所好,如琴棋书画、园林建筑、梅兰竹菊、玉石金皿、古董收藏、陶瓷彩釉、美食佳酿、花鸟虫鱼、诗酒烟茶……这些为君子在复杂的政治斗争中提供了相对宽松与自由的精神活动空间,并且为君子提供了精神文化领域的话语权,是君子在封建秩序中寻找的一种自我实现、身份确认的方式。无论在盛世还是乱世,君子始终是人类普遍价值的维护者,肩负起着传道、辅政、爱民的重要使命!
趣味是我们今天理解君子的重要媒介,君子的高尚品德与精神气质都投射在其上。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认为,“民族”是一个想象的共同体。在《想象共同体》这本书里,他指出18世纪初兴起的小说与报纸为重现“民族”这种想象的共同体提供了技术的手段,印刷资本主义使得越来越多的人可以用新的方式对他们自身进行思考,并将他们自身与他人关联起来。同样,在科技并不发达的古代,趣味则是达到想象彼岸的最好载体。君子和民族类似,它们的存在不是通过某种确切的形式被确认的,而是在意识领域获得认可。走近君子的趣味世界,从历经数千年传习沉淀下来的爱好与品味中去解读“君子”,从心理与审美的角度为我们了解君子提供了一个新的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