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社会学学会发起调查、收集数据,从比较的角度探寻导致日本社会不平等产生的机制并监控其变化情况,研究社会分层和社会流动。调查自1955年开始,每十年举行一次(简称“SSM”)。SSM调查问卷将社会阶层划分为上层、上中层、下中层、上下层和下下层,要求人们在阶级系统和阶层系统中都进行自我定位。另外,日本总理府于1958年开始每年也实施关于国民生活的世论调查。据调查数据显示,大部分国民,无论学历高低、阶层所在抑或收入多寡,都认为自己是社会“中流”的比率占到七成,在1975年第三次实施的SSM调查中,这一比率达到九成。问卷结果同时反映出社会地位的不一致性。掌握较多经济资源的公司经理和掌握较多职业声望的大学教授在经过综合平衡之后,把自己的社会地位都评价为中等水平,于是形成了日本人“中间阶层”的归属意识(李国庆,2001:143)。
70年代以来,岸本重陈、村上泰亮、富永健一等学者对“中流意识”及社会阶级构造与分层进行了深刻的剖析,对“中流意识”产生的“新中间阶层”进行了广泛的讨论。对此,村上发现一个有着同一生活方式的巨大“新中间阶层”建立了。富永认为,社会资源分配方式的多元化明显减少了“上”和“下”的阶层。岸本则提出“每个人都一样,每个人都是中间人”、"所有人都平等"的论说。1980年,村上泰亮提出“新中层大众政治时代”这一说法以来,“中流”的含义逐渐演变成“生活水平中等”,“一亿总中流”的概念开始流行起来。产生于“中流意识”的“新中间阶层”与工人阶级不同,处于社会阶层结构的中间位置,在维护社会稳定中起着一定作用。因此当“中流”发生解体时,它就意味着社会许多成员生活基础的不稳定,这是引起人们关注的重要原因(李国庆,2001:170)。
“中流”的解体其实是指“中间阶层”向下移动的现象,也就是指“中间阶层”的“下流化”。这一现象的标志是“中流意识的崩坏”——自我认同为中间阶层者增加而认同为下层者减少这一趋势在1985年消失(高坂健次,2004:91)。
2000年以来,“不平等扩张”论、“中产阶层崩溃”论等关于阶级差异加大的论争成为焦点,论争对象主要分为两派。以东京大学盛山和夫教授为首的学者认为,日本依旧是一个平等的社会, “中流”的崩溃只不过是一个“故事”罢了。所谓的“新中间阶层”不是实体,而是象征性地指代资产收入和具有独立社会地位的群体。另一方面,佐藤俊树认为,“代际继承性”的上升是由企业或政府内部的选拔机制形成的,选拔造成了机会的不平等,进而导致中流社会的分化。战后日本社会的生活水平和教育程度有了很大提高,但正因为如此,人们对仍然存在的不平等现象越来越敏感(李国庆,2001:170)。
进入21世纪,日本社会的中流阶层开始缩减,日本阶级分化与阶级固化的问题开始浮现,社会呈现“下流化”倾向。日本学者三浦展对此进行了深入的论证与探讨,并提出“下流社会”的概念。这里的“下流”绝不是指基本生活得不到保障的底层,而是指中间阶层中的“下层”。他进而提到,“下流阶层”缺少的不是物质,而是一种生活的热情——没有成为中流阶层的想法,并表现出沟通能力,生活能力,工作积极性,学习积极性、消费积极性等的低下,总的来说就是对人生的积极性较低(三浦展,2018:前言)。从“景气会骗人”“中产阶级社会全面崩溃”“M型社会”“格差社会”等一系列日本学者对于日本社会的评价来看,日本“中流社会”的下流化正在进行中。
二、中国社会中的“打工人”
2020年末,《咬文嚼字》杂志经过评选公布了2020年十大流行语。其中,“打工人”、“内卷”和“凡尔赛文学”等网络热词是青年人朋友圈的首选。“打工”,本来是对从事稳定或不稳定工作的劳动者的称呼,后多用于描述农村人背井离乡到经济发达地方去工作。根据《咬文嚼字》编辑部(2020),“打工人”的含义在传播中适用范围扩大,指称对象多元化,几乎成了各行各业劳动者的统称。无论是社会精英还是普通职员,无论是脑力劳动者还是体力劳动者,都可以称为“打工人”。
青年劳动者通常是劳动群体中储蓄与薪资较低的群体。在竞争激烈,“内卷”加剧的大环境下,劳动者对自己的调侃不比“凡尔赛文学”华丽,但“打工人”的这份自嘲充满了青年群体面对现实的焦虑与不安。“早安,打工人”、“打工人打工魂 打工都是人上人”的灵魂配图与文案一度成为网络爆点,这既是劳动阶层们的自嘲,同时也是宣泄其不满情绪的一种方式。可以说,每个刚进入社会的年轻人在“打工人”这一词语中获得了认同感,并在互联网的群聚效应下携带着这份自嘲与不满冲进了主流文化圈。
疫情之下的2020年,许多工作稳定的人迫不得已走上了打工之路,而本来工作不稳定的人更是在疫情之下变得无工可打。“打工人”们起早贪黑,领着微薄的薪水却做着辛苦的工作,在疫情导致的经济停滞与衰退下,也让人们对社会贫富差距与不公平现象越来越敏感。
另一方面,“打工人”也成为疫情之下拉近劳动群体的距离,凝聚劳动阶层的粘贴剂。只要是劳动者,无论从事什么行业,无论收入高低,都属于无比光荣的劳动群体。“打工人”的含义无形中也由自嘲、不满变得积极起来,表达出劳动阶层们即便是在困难的疫情年,也能充满希望地迎接光明的未来与前途。由“打工人”而随之诞生的“干饭人”一词也表达出社会劳动阶层苦中作乐的乐观精神。而“干”字有种酣畅淋漓的暴力感,体现出不想再在乎社会打来的庞大压力与焦虑。在青年大学生群体中,这一点尤其能在调查问卷的第11题,第14题和第18题得到凸显(表2)。不管时代和社会给予自身多大压力,也要有计划地、规整不嫌麻烦地好好吃饭和生活。